《范保德》父與子，過去與現在

    《范保德》是2018年上映的台灣電影，也是導演蕭雅全所執導的第三部劇情長片，本片入選第47屆鹿特丹國際影展「大銀幕獎」正式競賽片，並於2018台北電影節得到最佳導演、最佳配樂、最佳美術設計三項大獎。

    范保德(黃仲崑 飾)是一間五金行的老闆，他的父親在50年前前往日本尋找發展機會，之後便沒了聯繫，范保德也曾考慮過離開，卻又在最後決定回到家中。如今范保德已經60歲了，且身體出了些問題，他感覺自己時日無多，於是想前往日本打探父親的消息，父親的缺席成為范保德人生中的一大缺憾，至今仍難以諒解父親當時的行為，所以他帶著范大齊(范保德兒子，傅孟柏 飾)一同尋找父親的下落，與此同時，一名叫做Newman的年輕人從香港來到范保德居住的小鎮，隨著情節發展，那些關於過去與內心的輪廓也逐漸浮現。

    我今年其實很少看到「配樂」令我印象深刻的電影，可能只有《水底情深》、《霓裳魅影》、《犬之島》等片吧，而《范保德》也是其中一部，由雷光夏及侯志堅為本片配樂，我得說當時被預告吸引不外乎就是因為畫面與音樂，反倒不是因為故事、題材才開始關注此片，而那首有出現在預告之中，甚至貫穿全片的《深無情》真的非常好聽，而且片中有不同編曲的版本，不僅是符合當下氛圍，也有達到醞釀多層次情感的效果，使這部電影的情緒更加飽滿，能夠讓人沉浸其中，這點對電影絕對有很大的加分，而片中多次出現羅大佑的《未來的主人翁》也令人印象深刻，歌詞也與情節有所呼應。

    而這部電影的畫面也都拍得非常美，簡單、流暢又緩慢的運鏡為電影營造了很好的氛圍，正因為它每個鏡頭都有一定的長度，所以也讓許多簡單的畫面更有韻味，彷彿畫面之外還有些甚麼存在一般。且片中的構圖大都有讓畫面呈現一種對稱感，這是我覺得這部電影看起來很順眼的原因之一，它的畫面不僅乾淨、漂亮，整體看下來還排列地非常整齊，卻不至於令人感到出戲，甚至在乾淨、整潔這件事上也呼應了范保德這個角色的個性，不僅是五金行內商品的陳列，也包含他自己整齊又講究的穿著，好像活出自己的一種格調，既冷靜又瀟灑，內心非常感性，卻又非常理性地面對生活中的一切。

    音效部分也是我認為這部電影在營造氛圍上很好的部分，有時電影呈現的是一條空蕩蕩的走廊，卻可能藉由談話聲、腳步聲讓觀眾能夠對於畫面之外的事有所想像。像是我個人很喜歡片頭收拾行李的橋段，它的鏡頭只有聚焦在主角整理的「行李」上，我們無法看見主角的表情及全身，只聽見物品被擺進其中，以及拉鍊被拉上的聲音，但這段營造了很濃厚的氛圍，尤其在看到後面，當完整故事逐漸浮現之後，更能理解范保德當時的心境。有些畫面並不全然憑角色演出帶出他們的情感，而可能是周遭的聲音或配樂，一個人站在遠處抽菸，或只是一條走廊、一個背影，都能夠讓我們感受到角色的情緒變化。

    而裡頭的角色也很多，雖然主要是以范保德及范大齊來推動整個故事發展，但其餘的配角有10多位，而這些角色在片中也許只出現一下，卻都與整個故事息息相關，電影藉由一段又一段的生活片段拼湊出這些角色之間的連結，是我個人蠻喜歡的部分，僅須透過角色對話、互動就能推測出，又或是從過去與現在比對出答案，而全片至始至終都沒有直接說明角色關係，因為它確實也不用就很明白。電影固然也有一些較為象徵性質的畫面，例如「天井」的部分，拍得很棒，也是我個人覺得非常有「意境」的一幕，也讓古斌飾演的Newman多了一層背後意含，我覺得電影在這塊處理得不錯，也讓全片內容更豐富。

    《范保德》這部電影所觸及的內容其實相當廣泛，當然它的故事聚焦在「父與子」，如同英文片名《Father to Son》，范保德與范大齊的互動絕對是本片一大亮點，同時加入一些對於父親的回憶與瑣碎資訊，電影呈現的是三個生活在不同時代的人面對生活的想法，相較於義無反顧追尋機會、夢想的父親，范保德則是在機會與家庭間有所掙扎，到了范大齊則是更希望留在家中，這在某些程度代表了他是更加在乎家人的，卻同時失去許多出去闖盪的機會，也讓他的生活多了更多「限制」。這三組人在片中算是一個明顯的對照，尤其藉由范保德及兒子更是表達了這對父子間的異與同。

    而父子間的異與同也是這部電影的主旨之一，它其實在談一個家庭的影響，因為血緣、生活環境、經歷等關係，片中不免有許多類似的橋段，例如年輕的范保德與他的父親，或是范大齊與阿弟(陳大天 飾)的互動就如同范保德與阿猴(龍劭華 飾)一般，電影帶出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相似性，形同一種無法抗拒、改變的宿命，在無意間重複了他人曾走過的路，然而在某些細節中，也許因為角色的想法、行為有些微的差距，故事就截然不同，范保德大可如同他父親離開家去追尋夢想，但他卻選擇了留下，陪伴著自己的孩子長大，而尋找父親下落更是為了帶出范保德與他父親間的異與同，就如同一個循環一般。

    電影也多少帶出了些戰後台灣的情況，而這些並不是直接藉由畫面呈現，而是從范保德對於父親的回憶，以及其他認識父親的人對他的敘述中得到，不僅帶出他父親前往日本的理由，也多少傳達了當時的台灣的處境與定位。這也是我覺得這部片很有意思的地方，它不用明說，而是藉由看似閒話家常般的談話內容推測、拼湊起來，就如同片中的角色關係一般，它在呈現這些故事主軸的部分並不直接，而是相當地內斂、迂迴，觀眾必須自己組織故事所給予的資訊，就像《深無情》中唱的：「沒說的話，還想聽嗎？所謂解法，只在謎題裡」，一切的關係、聯繫全都藏在細節中，只待人們自行挖掘、解讀。

    它也並非毫無缺點，其實對我來說比較大的一個缺點在於它有過多的旁白傳遞電影想傳達的概念，因為很多東西是觀眾從畫面、故事之中就能理解的，它等於是將故事所要傳達的內容又口述了一遍(也許是怕一般觀眾看不懂)。當然，確實有些旁白很有韻味，也確實設計得不錯，基本上是可以當作本片的名言、佳句的，不過某些就略顯多餘，尤其是在這部電影的角色對話很精簡的狀況下，有些角色如旁白般的對話內容就像是對觀眾說的一般，但它也許只是對其他角色講話。當然這只是小缺點，在電影氣氛營造濃厚的情況下，還不至於令人感到出戲，只是它若能刪減到一些這類句子的話應該會更好。

    《范保德》算是我近期覺得相當值得一看的台灣電影，構圖很美，不論是畫面、音效或配樂都很出色，演員整體表現也不錯，且導演算是穩紮穩打地說了一個故事，雖有些略顯多餘的旁白，但它基本上沒有太多不必要的畫面，且它使用非線性敘事的手法，大量古今交錯卻不混亂，反而銜接地相當流暢，由於過去的畫面皆以黑白呈現，基本上不需要特別提醒時間，觀眾也能很好理解並進入狀況，只能說看得出導演對於電影的掌握很穩，算是一部相當有質感的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