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獸

    

    《老獸》是周子陽執導的首部中國劇情長片，入圍2017金馬獎最佳新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原著劇本及最佳攝影，並獲得最佳男主角與最佳原著劇本兩項大獎，同時得到「國際影評人費比西獎」，雖不是本屆金馬獎最大贏家，卻也是風光。我是從金馬獎頒獎典禮才注意到這部電影，加上海報設計的老楊看起來非常霸氣，這算是一部很有層次的電影吧！從不同事件、不同角度、不同情境來看，可以看到不一樣的東西，算是1月讓我很滿意的電影之一。

    老楊(涂們 飾)是位已經60多歲的老人，他住在內蒙古的鄂爾多斯市，曾經景氣好的時候，擁有許多財富，有過一時的風光，不少人到現在仍稱他楊老闆，然而現在早已破產，卻還是過著原本的生活，他在外頭養了一個女人，而且常與朋友出去吃、喝、賭，某天，他癱瘓的老婆摔下床，必須住院，好友盧布森因為有急事將駱駝交給老楊照顧，而老楊的孫子又口口聲聲要爺爺買玩具給他，一連串的事情也使老楊與子女衝突不斷，他該怎麼面對接踵而來的問題，又會如何做出抉擇?

     其實從電影看來，老楊並不像「海報」、「介紹」講得那樣混蛋，標語甚至還用「老混蛋來了」，但他確實做了些不好的抉擇，他的生活彷彿自己還過得富裕，然而曾經的輝煌也只剩下外人給予的稱號及自己的驕傲，但這驕傲並非無來由，他曾經成功了，成為了大老闆，幫助三個子女成家立業，也長年照顧自己的妻子，以他的年紀來說，早就盡力而為，可誰也沒想到經濟如此動盪，成就也可能功虧一簣，也許一場意外，就能導致家庭分崩離析。

     從盧布森的角度來看，老楊是個重義氣的人，會知恩圖報，2、30年前的恩情依舊記在腦中，老楊也給了他生活一條出路；對於老楊包養的女子來說，生活無非是靠著老楊送來的食物、衣服，自然也對他相當好；對老楊的朋友來說，他仍是那位意氣風發的大老闆；而對老楊的孫子來說，他肯定是位很寵自己的爺爺，生活已經很不好過，仍幫孫子買想要的玩具。然而，老楊的所作所為也傷害了自己的家人，他也許在某些人眼中是個講義氣的好人，卻不見得是個好丈夫、好父親。

     從子女的角度來看，他們的爸爸為了在外面養一個女人、賭博，將家中的錢都賠光，但他們卻不知道他這次是拿去幫助自己的朋友，也為孫子買禮物，但這也許就是老楊平時在他們心中的形象，一個不負責任的人，這次媽媽出了意外，他們第一時間就是出來指責爸爸沒有照顧好母親，將責任都扔在他們身上，可他們沒想到一件事，若他們的媽媽沒有出意外，他們還會聚在醫院一起照顧她嗎?如果沒有，那過去幾年來，大部分的時間難道不是老楊獨自照顧妻子的嗎?

     且從老楊的妻子狀況來看，是不太能行動、說話了，也許從許多人的角度來看，老楊光明正大外遇是不對的，但有時候「愛」沒那麼簡單，如果沒有足夠的愛，一個人能照顧(單方向付出)另一個人這麼久嗎?而且妻子無法與他互動，他的孩子也都有自己的家庭，平常不會一直回去照顧自己，他的生活就只剩下幾個老朋友，沒有能夠私下交流情感的對象，也許就缺少一位能夠照顧、陪伴他的人，在我看來，那位小三大概是補足這塊生活所需，電影中看起來，他們大概就是這樣的關係。

     那對老楊來說又是如何呢?他當下肯定是不認為自己有錯的，他是個善於解決眼前問題的人，會快速動用手邊的資源，將看到的問題有效率的解決，例如幫助朋友、孫子、小三，當他有錢時，這樣做絕對沒問題，而且他所做的都是「好事」，因為他只是暫時挪用一部份資源，可以隨時補回去，可是他現在早就已經沒有那樣富裕的生活，當他拿走別人急需的費用時，卻無法歸還，那就成了壞事。雖然做法一樣，但經濟、生活背景、角度會影響人對同一件事有不同的看法。

     但如果要說老楊對自己的行為沒有後悔，那肯定是錯的，他只是平常已經「習慣」有資源的生活，所以他看見問題就去解決，沒有後顧之憂，但現在他回頭，會發現自己補不起那些漏洞，心裡難免有些懊悔，若沒有，他又怎麼會想跟子女道歉，說自己不會在惹麻煩；又怎麼會在對他人提告後主動想要撤告；又怎麼會在無人之時，對不會回應的妻子表白自己的愛。某些程度，他就是太講義氣了，認為自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想要幫助所有認識的人，怎知洞越破越大。

     從上述來看，這些問題的根本都來自金錢、權勢，這些本該不比人性重要的東西，卻大大影響了人性，假設老楊一家仍然有錢，他的子女還需要為了工作忙到沒時間陪父母?連照顧自己的小孩都非常辛苦，所以他們也沒有多餘的資源幫助別人，不過父母跟子女的關係還是有基本的聯繫，所以母親住院時，他們還是會撥出時間照顧，但若是要將錢拿去幫助家庭以外的人，我想他們是不會贊成的，也許這個社會越來越冷漠，但冷漠源自於國家社會結構、經濟結構的轉變。

     「經濟影響態度」是在片中處處可見，尤其他們有一段談到:「若生活好時，父親這麼做也就算了」，更可看出經濟是影響整部電影最大的主因。而裡面又有子女跟女婿、媳婦之分，我們可以看出有血緣關係的人(大兒子跟2個女兒)都對父親的態度比較委婉，儘管也有責備、抱怨，但還是理性溝通，也因為父親曾幫助過自己(事業也好，成親也好)，不好意思對他破口大罵，反而是媳婦或女婿那邊提出很多較激進的做法，看起來對老楊也完全沒有任何關心。

    涂們在這部電影中的表現非常好，無愧金馬影帝的稱號，其實我在看這部電影之前(是說金馬獎之前，我也還不知道這部電影)，一直是很看好莊凱勛的，不過涂們成功演出了一隻老獸，何謂老獸?也許是一頭困獸吧！他的個性強硬、執著、霸氣，不照著一般人的「規則」走，用自己的方式、規則在世界生存，獸相對於人，獸並不是自稱獸，而是人去定義牠，也許成功了，會成為被大家敬重的人，然而老楊已經老了，氣勢依舊，卻已無力抵抗。


    電影介於寫實與奇幻間，故事背景、設定是寫實的，卻有些象徵性的畫面，可以自由解讀，也許影射的是社會，也許影射的是角色心境。許多畫面都是長鏡頭，而且講求對稱，色調多為藍灰，給人冷冽感，同時也符合電影中的「冷漠」。演員表現很好，但涂們卓越的演出還是使得這個角色的演技明顯與其他角色是不同等級的。劇情探討社會、經濟、家庭問題，也用不同角色、角度賦予電影更豐富多元的層次，且故事內容夠紮實，《老獸》是我很喜歡的一部電影，值得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