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7月10日 星期一

《怪物》在每個人眼中,怪物是什麼模樣

    《怪物》是一部2023年上映的日本劇情片,由是枝裕和執導、坂元裕二編劇,安藤櫻永山瑛太黑川想矢柊木楊太主演,並由坂本龍一為電影配樂。本片於第76屆坎城影展獲得酷兒金棕櫚獎、最佳劇本獎。

    電影以一場火災揭開序幕,單親媽媽早織(安藤櫻 飾)和兒子湊(黑川想矢 飾)站在自家陽台看著遠方的火光,並大聲對著剛趕到的消防員喊「加油」,一切似乎都很遙遠,只是一場與他們無關的意外。隨著火焰持續燃燒,濃煙向天空竄升,黑暗中有些東西正在蠢蠢欲動,即將打破他們寧靜的生活。
    從少一隻的鞋子、裝滿泥土和砂石的水壺以及兒子近期的許多怪異舉動,加上先前的一些耳聞,早織懷疑湊在學校遭到保利老師(永山瑛太 飾)霸凌,於是前往學校找老師理論,想不到保利老師絲毫沒有想要道歉的意思,校長(田中裕子 飾)似乎也沒有很重視這件事,更激起了早織心中的怒火,並堅決要求校方開除這位老師,保利老師卻指出湊在學校霸凌另一位學生依里(柊木陽太 飾),雙方各執一詞,事態也逐漸擴大。然而,在一個暴風雨來臨的早晨,孩子突然失去蹤跡,真相究竟為何?誰又是孩子口中的「怪物」?

    電影大致上以母親、老師和孩子三種角度敘述,將故事拼湊完整。比起許多人提到的《羅生門》,我覺得這部片其實更像雷利史考特的《最後的決鬥》。它的事實非常明確,而片中透過不同的角度讓我們看見這些人物所面對的困境與阻礙,以及他們的行為背後的動機。如果說《羅生門》是隨著不同觀點的轉換,讓真相墜入五里霧之中,或許同樣由是枝裕和執導的《第三次殺人》還更接近一些,只不過那部片中反反覆覆的說詞均來自役所廣司之口。
    有趣的是,電影透過視角的轉換在每一段推翻觀眾在前面對事件的理解及預設立場,不僅是為了製造反轉與懸疑,它同時也在向觀眾拋出一個接一個問題:誰才是怪物?在一個母親的眼中,怪物或許是不適任的老師與失職的校方;在老師眼中,怪物是說謊的學生與不講理的家長,甚至是不斷向自己施壓的學校;而在孩子的眼中,怪物又會是什麼呢?人們眼中的「怪物」究竟是如何產生的?這些怪物承受著何種目光?又是以什麼樣的方式在這個世界上生存?

    《怪物》所帶出的問題,有些獲得了解答,有些則難以被解決。怪物在片中並不是專指某一個人,而是所有人都可能是他人眼中的怪物,因為每個人的價值觀不盡相同,也容易因為一些誤會導致衝突,於是有了偏見和歧視,於是產生了加害者與受害者。這部片是在講校園霸凌或同志議題嗎?我想是的,但它的野心顯然不僅只於此,它更像是在探討這些事件的成因與本質,當我們在保護某人的同時,也可能傷害到其他人,不論動機是出自於愛、恨或恐懼,所有人都可能在無意間成為加害者或受害者,而這樣的事情正在社會的各個角落不斷發生。
    第三段以男孩的視角還原事發經過,撕去被大人貼上的標籤,遠離大人之間的猜疑與爭執,來到無人知曉的秘密基地,一切變得單純許多。穿過黑暗的隧道,在遼闊的草原間奔跑,在廢棄的車廂玩耍,那是只屬於湊與依里的兩人世界,在這個地方,他們不必面對同學異樣的眼光、老師的誤解與家人的責罵,然而跑到了世界盡頭,面對的是難以翻越的一堵由社會樹立的高牆。於是在宇宙膨脹並爆炸後,時間會倒流,萬物回歸最原始的樣貌(重生),屆時是否將不再有人為的阻礙?雖然電影最後是開放式結局,但我相信它給出一個很溫暖的答案。

   大概是因為本片由坂元裕二編劇,它確實與是枝裕和過往的作品不太一樣,像是片頭的火災、校園的霸凌事件或是校長的秘密,相較於導演擅長以日常生活的點滴來堆積情感,並以第三人稱的角度陪伴片中的角色,《怪物》則透過「特定事件」推進、銜接劇情,故事結構也比較嚴謹,但它所探討的主題和探討的方式在某種程度還是和導演以前的電影蠻相似的,可以說兩人的風格在本片是相輔相成。或許是因為劇情充滿許多轉折,總覺得這部片跟導演前幾部作品比起來更為緊湊。
    安藤櫻永山瑛太的表現自然不在話下,這也是安藤櫻在《小偷家族》後再一次與導演合作,我一開始看的時候完全投入其中,甚至忘記這個角色是由她演出,黑川想矢柊木陽太的演出也很精彩,尤其是前者在片中也有較多的表現空間,將一個男孩的單純與迷惘演得到位,看似陰沉卻有著天真的笑容,值得一提的還有田中裕子所飾演的校長,我從沒想到她也能演出這麼令人毛骨悚然的角色,不過看到後面會意識到她並非完全不關心這件事,而她的內心肯定也有些愧疚與無奈吧。

    片中有不少巧妙的設計,就以開頭為例,三段的開頭分別是以早織、保利老師和校長的角度看見同一場火災,除了讓觀眾清楚時間點,這些人物與火災現場的距離似乎也暗示著他們與校園事件的關係,保利老師被早織質疑霸凌自己的兒子,所以離現場最近,身為湊的母親的早織則在第二近的距離看見這場火災,校長與這起事件並沒有這麼密切的關係,只能算是隔岸觀火,自然也離得最遠。而電影也沒有留下太多懸念,幾乎所有疑問都能獲得解答,只是這些答案大多藏在人物的反應和不經意的話語間,甚至只是兩、三顆鏡頭帶過,它不明說,卻也說得足夠清楚。
    是枝裕和坂元裕二坂本龍一的組合沒讓人失望,精巧縝密的劇情加上導演一貫的人文關懷,以及扣人心懸的鋼琴聲,讓全片處處充滿驚喜,從一開始的懸疑到中段的沉重,看到最後卻發現它居然是一個美麗且動人的故事,電影既呈現了現實的複雜與殘酷,也挖掘了男孩之間真摯、單純的情感。或許當人與人之間多了一些包容與相互理解,怪物便不再是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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