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片講的是一個罪犯與腦性麻痺患者間的愛情故事。洪宗道(薛耿求 飾)出獄後來到死者家屬的住處表達歉意,也因此遇到死者的女兒韓恭洙(文素利 飾),儘管對方四肢抽搐、面容扭曲,洪宗道卻被她深深吸引,甚至控制不住慾望,差點強暴恭珠。然而,他們並沒有因為這起事件拉開距離,反而更加接近彼此,也在日常生活的互動中漸漸產生微妙的情感、關係。
影片一開始沒有直接點出男主角是罪犯的事實,但透過他的行為、穿著,加上他連家人搬家都不知道,電話也打不通,就留給觀眾不少想像空間。究竟他是一個怎樣的人?為何在寒冷的冬天裡只穿一件短袖襯衫?又為何要吃霸王餐?而他所說的家人是否真實存在也是個謎。不論是透過影像或對話,整部電影埋下許多細節、伏筆,隨著故事發展慢慢將它們揭開,自然且巧妙地讓觀眾先對片中的角色產生某種印象,再藉由劇情轉折去翻轉或改變這些印象。
例如女主角的哥哥、嫂子利用她的身份搬到更好的地方居住,卻將她留在原處,雖然有花錢請鄰居代為照顧,但這樣的做法也未免太過殘忍。然而,電影其實省略了他們這麼做的考量、原因,也許直覺會認為是因為照顧她太麻煩,而他們搬家時看似心虛、緊張的模樣更加深這種印象。但當他們在女主角生日當天帶著蛋糕開心拜訪時,那種歡樂的情緒卻又如此真實,縱使牽涉私人利益,畢竟還是一家人,情感還是有的,而我們所看見的也不過是一部分的事實。
電影中並沒有絕對的好人與壞人,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煩惱與困難,他們試圖解決問題,卻不見得了解事情的真相,反而導致人與人之間的誤解、嫌隙與衝突,或多或少也呈現出人們不自覺的歧視與盲點,以及對殘疾人士、邊緣人的不友善、不尊重,比起惡意的攻擊,那些出自善意而造成的傷害更令人無奈。其實就像《密陽》中失去丈夫與孩子的母親,或是《生命之詩》得到失智症的老人,李滄東的作品總是在描寫這些較為弱勢或處於社會邊緣的族群,且帶有一定程度的人文關懷。
在女主角房間的壁毯上,有一個印度女人、一個小孩和一隻大象,而他們身處於綠洲之中。「綠洲」在片中不僅是壁毯上的圖案,同時也是人物關係的影射。同樣身處社會底層,男主角與女主角的情感只有他們自己才能體會、理解,對於社會來說,他們之間的關係是有爭議且不被接受的,甚至是變態的,他們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也難以傳達給他人(儘管確實有人試圖理解),而這片綠洲就像是只屬於他們的世界,是一座能夠逃避殘酷現實(沙漠)的樂園。
這部片中有許多魔幻時刻,也正是主角們幻想自己是「正常人」的片刻,不論是鏡子反光照射出的白鴿與蝴蝶,或是隨興的舞蹈與歌唱,都反映了女主角的心境與嚮往,是如此單純、浪漫和溫暖,與冷漠複雜的現實形成強烈對比。導演在奇幻與寫實間拿捏了微妙且精準的平衡,就男女主角難以被外人理解的特殊關係來看,其實與台灣今年的《怪胎》、《無聲》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它在想像力更加豐富的同時,亦更加寫實、細膩地呈現人物處境,以及角色間的情感,足以彰顯導演的敘事功力。
薛耿求飾演的宗道就像是個大孩子,有時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和行為,沉迷於自己的世界,也因此為家裡帶來不少麻煩,還被大哥拿棍子打屁股當作懲罰,雖然他做的某些事情是危險且違法的,但他在做的當下通常沒有任何惡意,只是好奇心和慾望使然,而薛耿求正是在癡情和猥瑣間遊走,時而正常,時而失控,讓人在觀看過程中不免為這個角色捏一把冷汗,成功牽動觀眾的情緒。而文素利的表演同樣精采,她幾乎全片都要演出腦麻患者的模樣,十分辛苦,也令人印象深刻,每當她在片中成為正常人的時候,反而讓我有些不習慣,也讓我想起這才是她正常的樣子。
如同導演其他電影,片中大膽揭露人的慾望,尤其是在兩位主角初次見面不久的時候,宗道差點就強暴了恭洙,不論是人物動作或鏡頭都沒有刻意迴避,而是相當赤裸、直接地呈現給觀眾,加上電影在現實的處理本來就是走比較寫實的風格,確實有些令人不忍直視、膽顫心驚,卻也造就了兩人奇妙且獨特的相識過程,兩個孤獨的靈魂在此交會。也許一開始很難相信這樣兩人究竟要如此相愛,但隨著劇情發展,似乎也慢慢能夠體會他們之間的互相依賴、陪伴,甚至無須透過言語,從眼神交流、肢體接觸就足以感受到他們之間豐沛的情感。
《綠洲》是我今年在電影院看到最動人的電影,除了男女主角精湛的演技,議題的探討、故事的鋪陳也恰到好處,它同情這些角色,卻不過度煽情,張力十足。結局的發展其實不難預測,宗道最後的舉動看似任性,卻又如此溫柔,與恭洙最後的旁白相互呼應,好像淡化了一些無奈與感慨,多的是他們之間真摯深厚的情誼,餘韻無窮。縱使現實殘酷無情,至少他們還是對方心目中的將軍和公主,擁有屬於彼此的綠洲,就像一個夢境,一個美好卻不真實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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